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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59章 像吹过一阵风
 未明她底细的,只觉这名少女年纪小小,应对进退,无不中节,颇有大将之风,却不知“叛”在哪里。

 媚儿昨晚曾见她率众拿捕降逃,指挥若定,适才于定字部的道之外,似也是领头羊,要真是逆贼,老虔婆容得她一夜逍遥,在外搞风搞雨?

 顿时烦躁起来,蹙眉道:“装得这般乖,你以为在挑媳妇儿啊?纸狩云,你葫芦里卖什么药,一股脑儿揭了罢,绕圈子打哑谜,教人好生气闷。自家叛徒宰了便是,提上堂来,是想放血灌米肠么?”

 厅外天罗香诸女齐齐转头,投以怒目,就连忍不住噗哧一声的胡大爷,都挨了几枚樟脑白眼。媚儿见这郁小娥肢幼细,鸽娇伏,童颜不掩,冲龄却有风情,小和尚吃惯了大妖妇、染二掌院…

 当然还有她自己…这般骄人的成女郎,难保不会忽生兴致,换碟小菜清肠胃,越想越觉不对,说到后来,已有几分火气。

 “背叛教门,本是死罪。”蚍狩云老巨猾,自不与她一般见识,仍是好整以暇,慢条斯理道:“惟盟主代,生死大事,不能轻率为之,这才将叛徒提来,由盟议公裁,聆盟主之圣断。”胡彦之举起手来。

 “老婆婆,这位小妹子是犯了什么事啊?偷糖果糕饼么?”纸狩云擅绘,年轻时行走江湖,即以老妆见称于姐妹间。她改扮毋须面粉或膏泥,依原本妆容所用,信手往脸面颈手涂抹几笔,打出阴影深浅,人就突然长了岁数,也因此养成了出谷前,略施易容的习惯。此际以本来面目示人,外貌较实际年龄为轻,“老婆婆”三字恶意,自不待言。

 始终抱着看好戏之心、一派轻松的薛百腺,不巧正以茶就口,“噗”的一声没忍住,幸有深湛内力护住心脉,才没生生呛死。

 华服老妇额筋跳动,毕竟江湖混老,仍是从容含笑,和声道:“胡大爷是客,过问主人家内之事,恐非为客之道。”胡彦之毫不在意,往身畔一比。紫灵眼举起手来。“老婆婆,请问这位妹子所犯何事?我瞧不像是偷糕饼。”最末一句却是对胡彦之说。

 对面爆出两声急抑的呛咳,漱玉节素手掩口,赶紧放落茶盅,暗自调息。胡彦之笑道:“你看,这问题大家多关心,纷纷参与了进来。”

 舐狩云不理他科打译,敛起笑意,肃然道:“冷炉谷失陷时,郁小娥率众投降,而后又甘为敌酋所驱役,调拨外四部之同僚,供敌人辱享用,折教门气节在先,资贼寇腴美于后,受敌酋之封赏,易外敌之旌帜,踏着同门节节高升,以求教门大仇所赐的功名。予敌之助,更甚林采茵。郁小娥,我说的有哪处不对,尽可申辩。”

 郁小娥到了这时,才明白姥姥真有杀己之心,非是装腔作势,要她合演一台子戏。自发现耿照居然是七玄盟主,她便十分忐忑,遍数两人手的纪录,怎么都称不上“情”两字。

 耿照真要与她清算前帐,假姥姥之手以除,也不是什么难以想像之事。郁小娥本恃光复有功,降敌不过权宜,理当不究。没想空降的新主竟是冤家,莲觉寺她暗算过他一回,鬼先生废功断脉时,她也没帮耿照一把,这下算是报应临头。

 求饶是没用的,当众反抗姥姥、大喊冤枉,更是逆触龙鳞的愚行。郁小娥强摁惊惶,垂首道:“小…小娥知罪。”

 别无他言。她手里还扣了张王牌。门主金甲的下落,眼下只她一人知晓,是昨夜她趁潜入了“主人”藏甲的密室,悄悄移换地点。

 这样一来,无论事成与否,她都有同最后胜利的一方谈判的筹码。姥姥没能从林采茵处拷掠出金甲去向,却未以更大的动作搜索,代表金甲失落一事,有其不能公诸的因由,只消适当暗示老妇人一下,做为换条件,应可逃过一死。谁知一声“且慢”,一道苗条结实的身影越众而出,急切道:“姥…启禀长老,郁小娥虽似投敌,却极力保全众家姐妹,对敌酋之命,亦都违,虚与委蛇,依我…依属下看,她非有意背叛教门,而是暂行权宜,与敌周旋。”

 郁小娥未敢抬头,余光一瞥,来人肤光腻滑,似无一丝孔,润泽如调稀,淡细的浅褐非但不显污浊,反倒有股难言的剔透,替自己求情的,居然是盈幼玉。

 姥姥轻哼,透着前所未有的严峻,郁小娥的心顿时沉到谷底。(这丫头好端端的,发得什么疡…越帮越忙!)若非盈幼玉无这般心计,郁小娥几乎以为她是来落井下石的。姥姥看似通情达理,凭一己好恶行事的比例,其实高得吓人。同姥姥讲道理无用,不如顺其心意、遂其所,总要她欢喜了,便有转圆的余地。

 如先前与胡大爷起冲突的令时暄,要是当年她莫坚持以己代妹,姐妹俩早入得天宫,何须分隔两地,乃至天人永隔?“你现在问她,自是暂行权宜,虚与委蛇了。”老妇人冷道:“我若未下令反攻,你料她几时才能觑得良机,光复冷炉谷?

 三年、五年,还是十年?举着敌人的大旗十年之久,一朝刀兵相向,是造狐异门的反呢,还是复兴天罗香?你连辨别是非的能力,都还给姥姥了么?不知所谓,退下!”

 厅外原本一片私语窃窃,陡听姥姥厉斥,人人都觉骂的是自己,不由得羞惭低头,声息一收,全场陷入怕人的悄静。

 盈幼玉在新一代的香副使中,最受姥姥宠爱,除过人的美貌、褐肤的羽族血统,以及剑术天赋之外,恪遵命令,言听计从,直如扯线傀儡一般,也是盈幼玉受宠的原因之一。

 岂料她却一反常态,打死不退,扑通一声,双膝跪地,颤声道:“庭殊…孟代使受贼人辱,我与她仅一墙之隔,手脚活动自如,却未能相救,连…连‘暂行权宜’都不算。姥姥要处罚郁小…郁代使,就连我一并罚了罢。”

 不敢与恩师直对,翘起美伏地,却有抬之不去似的决心。郁小娥几吐血,杀她的心都有了,若非担心加倍刺姥姥,早起身一脚,将这傻黑妞踢出门去,只得潜心默祷盈幼玉忽得哑病,又或月事来,骤尔晕厥,莫再火上加油,继续添。更恐怖的还在后面。也不知是谁起的头,厅内外的天罗香护法、教使们一起跪地,齐声道:“求姥姥开恩!”

 媚儿吓了一跳,忙以冷笑掩饰,昂颈四顾,啧啧称奇:“喊得这般齐整,莫非是常练习?天罗香有开这种科目么?”还是胡大爷见识广,信手拈来,都是成例。

 “观海天门是有的。凡听见香油钱扔进木柜的眶啷声,职无分大小、地无分里外,都得喊一声‘无量寿佛’,香客才会觉得受到了肯定,心里欢喜。”“不是喊‘恭喜发财’么?”符赤锦忍笑支颐。

 “这个尤其不可以。”胡大爷难得地一本正经。纸狩云不惯受下属要胁,劝阻越盛,面色益青,冷笑:“好啊,你们一个个都要反了,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么?”

 却见丹墀之上白影晃动,一人自盟主座畔起身,拾级而下。虽是一身华丽宫装,里外数重的裙裾却是夹纱的轻透材质,蛇以下如绽一蓬离眩目的叠蕊冠花,纱裙翻转间,雪酥酥的结实长腿若隐若现,衬着金线的船型高屐,金丝细带微微绑入雪肌,一路至大腿,令人血脉贲张,正是天罗香之主雪青。

 厅中不知哪个角落,忽传一声轻哨,明明方位对不上,众人却不约而同转头,冲胡大爷怒目而视。他正同符赤锦低声瞎聊,不及收口,瞧着一副作贼心虚的模样,连辩解都可省却。

 余光瞥见静置大厅一角的向金乌帐纱帘微动,像吹过一阵风,周围环护的四嫔四僮目光飘忽,望向八个不同的方位,八张老脸若无其事,直教胡大爷想一剑一个,捅死了干净。 M.huG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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