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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49章 一路牵缘纠葛
 冷鑪谷外颇有几处聚落,最大的镇子里有千余户,种菜养,足以支应天罗香的日常用度,更遑论往血河的路上,已切过越浦城郊的最外围,道上不止多见百姓,甚至有赤炼堂的堂口据点、明桩暗哨,伪装成茶棚店铺一类。

 负着忒大包金灿灿的物事,光天化招摇过市,只怕永远回不了冷鑪谷。耿照细估往返路程,虽知时间紧迫,仍不冒险招摇,忍着心焦,隐于藤蔓垂挂的密林深处,静待影西移。

 枯等之间百无聊赖,随手取出一块甲片观视,无巧不巧,出的恰是一片胫甲,当于窥孔中见鬼先生所示,正是此部的赝品。

 甲内密密麻麻镌着蝇头小楷,以刃尖之类的锐物所刻,一撇一捺圆润有致,全然不似镌工,彷佛雕者用的是杆紫毫,轻松挥洒,毫尖儿本身就是不世神兵,足以在如此坚硬沉重的甲衣内留下字。耿照对“虎帅”韩破凡的惊天修为益发憧憬,细读才知胫甲上刻的是《玄嚣八阵字》的“水”字一章

 ,恰是姥姥当年所练,倍感亲切。韩破凡腹经纶,行文自非人以死的太祖遗书可比,开篇说人体之内有气,从生而降、由降而生,肾水生肝木,肝木生心火,心火生肺金,肺金生脾土,脾土又生肾水,五行相生,由内而外,由下而上,由,周不息。

 动态盈缩,乃循环变化的历程。人体之外,但凡四季变化、升月落、往等,亦同此理。

 只不过形征于外,须以土为中心,金、水、木、火等四象之气受土气调节,方有循环升降。如木气发散,即生火气。火气升到了顶端,无以为继,则受中控的土气调节宰制。

 而后缓缓下沉,形成金气──燃木生烟固可得解,心疾肺痨之治,也能由此找到依凭。韩破凡一介书生,由易理入手,而后学医。读破万卷、临无数后,忽而悟通武学大道,摇身一变,横空出世成为绝顶高手,毕生于招式上的颖悟无穷无尽、变幻莫测,盖源于“一气周”这个至简的道理。

 耿照突然明白,姥姥何以对这篇“水”字诀最有感觉。撇开“一气周”的理论,这种以心肝脾肺肾、对应火金土木水的内外五行之说,堪称东洲武道练气一门的正宗,各家只在修练法门上有所不同,根本的立足点几乎一模一样。

 蚳狩云看到镌刻时,内外修为已臻高手之境,套句独孤弋的说法,那是“定见已成”水字诀于她知的内功心诀最近,自然不生排斥。

 其后练得本门功力遽消,怕是不明就里,邯郸学步所致。韩破凡的立论,不仅仅将体内五行,比作天地间的五行生克,他是真心认为只要立于中土,以此为枢,便能调动四象,由内而外,由中焦而向外周。

 脏腑内气等固是运使自如,雷、风、山、泽等四象之兆,又岂不能耶?──这与太祖爷的说法,是何其惊人的相似!难怪太祖爷说:“我会的,他能懂。”

 当年在灞上一战,无敌半生的独孤弋赫然发现世间居然有这么一个人,非出同师、未受一传,却能得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见解,还能以文字言语描述…

 如此知心投契,当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意气,是失散于茫茫红尘间的前世兄弟啊!甲上镌刻钜细靡遗,将耿照原本混沌一片的概念逐一厘清。依韩破凡之说,五行的相生相克非是生成坏灭。

 而是气的升降变化,生克不过是调节之后的结果。他认为天地间的元气纵有生灭,相对宇(空间)宙(时间)之辽阔,增减其实微乎其微,甚可忽略不计。

 整个世间的各种变化,就只是元气的转换而已。若然如此,残拳就不是把其他的异种劲力噬殆尽,因为“噬”只是表象,那些消失无踪的内息外劲并非被一头噬元异兽吃一空。

 而是被耿照体内自行运作的异劲不停调节化消,移转至他处──耿照突然抬头,怔望着虚空处发呆。下一霎,他几要一跃而起,仰天大叫大笑起来!“原来是这样…原来是这样!”

 姥姥说过,太祖自谓其武功是“想像风便轻如鸿,想像云则变化无常”结合他少年时的成长经历,耿照蓦地明白,太祖爷运使残拳之际,心中比拟的究竟是何物──所有力量到此,俱要低头…

 无论是源源不绝的骊珠奇力,或是坚实沛然的鼎天剑脉,都不起这般如澎湃、汹涌起伏,在一波接着一波的化散、消弭、卷及拍打之下,世间一切劲力皆无法再坚持强固,失其形、散其质,渗隙裂结,最终只能随波去…──是“海”残拳模拟的意象,只能是无边无际的大海!那些劲力并没有消失。

 而是为卷去,化散入海,任你劲力再强横、内息再凝练百倍千倍,人力时穷,岂能与汪洋相抗?

 一直以来无法理解、甚至感觉不到的体内噬坑,忽于耿照之前现出轮廓,再也不是看不见、摸不着,毫无头绪的恐怖异物。

 汪洋即水,且是巨水,须以土气加以克制。耿照更不犹疑,一边参照甲镌,佐以自身对经脉内气之所知,就地盘腿趺坐,将一缕微弱的真气运于双腿,遍走足太脾经与足明胃经两脉。

 须知中土枢于脾胃,脾土即己土,胃土为戊土,按韩破凡的论述,体内的中土之气于中焦这么一升降斡旋,气血便沿四肢百骸周开来。

 己土上升,则心火、肾木随之上升。戊土下降,则肺金、肾水为之收藏…耿照于三奇谷外施展“落羽天式”无意之间触发了潜藏于意识深层的身体记忆,模拟而成“残拳”不住调节入体的各种劲力,以致连原本的功力都被化散一空。

 此际以己土填巨水,自不能一次成功,只是好不容易才拨云见,终得一丝曙光,练起功来格外起劲,并不觉辛苦。

 也不知练了多久,长长吐出一口浊气,但觉五内污浊尽去,通体舒畅,睁眼见夕阳西沉,林中已是幽暗一片,不咋舌,忙一跃而起,将裹了金甲的布包负在背上。

 “糟糕…莫要误了时辰!”他施展轻功奔行于林径间,所幸目力未失,勉强辨得地景起伏,速度并未较白慢多少。

 而耿照对形势判断的敏锐直觉,于此时发挥了绝大作用,回程这一路十分顺畅,未遇枝节阻碍,竟比来时还要快些。

 只是他万万料不到,会在道入口前遇上鬼先生。月光下,戴着糊纸面具、斜背长布包袱,身形颀长的黑衣男子单手负后,悄静静地立于壁爬藤之前──于山壁出厚厚一层的茎垂藤上,开风铃大小的紫白花,有的几乎垂到了地面,最短的离地也不到两尺。

 这片紫藤并不全是立在斜削的山壁上,耿照出道时,足足在密密麻麻的紫花垂藤间走了几丈远,像是头顶架着一只巨大的软刷也似。

 按理藤蔓不能无端自生,亦须照充足,才能如此巨硕,决计不是从隧道里生出。想来想去,也只能认为是道的出口之外,矗了块巨大的独立峰壁,让人误以为是山体的一部份。

 而开凿冷鑪谷的前贤们,在峰壁上凿了个假入口,于峰壁与真正的入口之间搭起镂空攀架,遍植紫藤,待藤蔓爬,这四五丈长的通道便成了垂紫白细蕊、隐透光月华的“花道”漫步其间,想来亦是如梦似幻,甚投女子当家的天罗香所好。

 然而,千百年的光逝去,冷鑪谷早已物是人非,只余生命力无比强韧的藤蔓犹在。主茎如拇指的紫藤不仅覆攀架,甚至爬上峰壁,一路牵缘纠葛,地生到了外头,花道的假入口与道的真入口之间,几被垂至地面的紫藤连成一体,也没甚真假之分了。 M.huG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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