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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末世的神明 (1)
 啪啦,啪啦…

 从崖下刮上来的风,吹得两扇窗户不停地开开合合,窗后的帘子也随风舞动。这情形持续有半个时辰了,明昧却一点也没有起身关窗的意思。

 她背靠着门盘膝而坐,面朝窗户。阳光从脚下的地板,慢慢到她身上,继续爬继续爬,一直爬到房顶。光从刺目的白色,变成火一般的红,到最后悄然无声地淡去,大地陷入暮色,她一动也没动。

 她平稳而缓慢地气,平稳而缓慢地呼气,周围一切动静都逃不出她的耳朵。有人进来,房门开启;有人出去,房间内开始传出哭泣声;侍女们来了,她们跟在脚步特别沉重的内侍官的身后;门开启,门关上,哭泣声停止了。

 又过了一会儿,侍女们往外走,其中两个人的脚步明显承担着三个人的重量。选秀者陷入昏,或者已经死了。一个被淘汰者…

 另一扇门开启,内侍官进入,房门关上;再一次开启之前,房间里就传出绝望的尖叫;侍女们不顾礼节地跑来跑去,内侍官严词呵斥;沉重的倒地声,一切重新归于平静。

 明昧的听觉延展到更远的地方,听到了另外几个房间里沉重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声。噔噔噔,噔噔噔,侍女们脚踩地板的声音几乎就没中断,她们可真忙。

 如果内侍官有权决定选秀资格的话,就有两种可能:凰王的权力被架空;凰王根本就不在意谁被选上。

 从他控制这个岛一千多年来看,只可能是第二种情况。既然如此,为何要不远千里的选择异族女子?为何必须延续这种传统?内侍官决定最终人选的判断标准又是什么?

 有一段时间,明昧陷入沉思。等她再一次聆听,侍女们的脚步声已消失不见了。确切的说,院子里再无任何人,不过院门口多了几名侍卫。对面厢房内,一概再无呼吸声音;这边厢房除了自己之外,还有另一个人。那家伙呼吸时快时慢,显然心绪不宁。

 审视完毕?

 依据是什么?

 为何我已经通过?

 明昧摸到手臂上。上午第一次见到内侍官时,这里刺痛了一下——是了,有个小小的针眼。

 明昧刹那间明白判断标准是什么了。她的心怦怦跳,再也坐不住,便站起身走到窗前。

 天已彻底黑了下来。月亮还没出现,如霜的星光照亮大地,森林在几百米下毫不掩饰地呼吸、生长。她尽可能把身体探出窗台,举起双手,做出一切顺利的手势。她把这个手势保持了几十秒,又做出准备行动的指示。

 有实践三号、四号卫星的双重保证,最迟几分钟内,执玉司就能收到她传递出的这第一份信息。她关上窗,重新回到门前。

 咚咚、咚咚咚。另一间屋子里的家伙更加烦躁了,这里敲敲,那里敲敲,偶尔还在地上滚几圈。可是明昧的心绪也好不到哪里去。阿特拉斯呢?那家伙整整一天没动静了。矢茵是否还安全?帝启呢?

 今天晚上,将是极困难的一晚呢…她闭上眼睛。咕噜噜、咕噜噜,隔壁厢房的丫头又在地翻滚了,就让她焦躁去吧。自己必须养蓄锐。再过两个钟头,才真正是折腾的时候呢。

 咕噜…汩汩…

 矢茵睁开眼。两三米的上方,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碧。数不清的气泡掠过她的身体,碰到那片碧,稍稍顿了片刻,而后纷纷碎开,将热气散发出去。碧由此而不停地漾、晃动,却仍然没有一丝消散的迹象。

 她蹲着不动,看那碧摇晃看入了。多么漂亮的颜色呀,看得久了,发现也并非完全是翠绿的颜色,还融入了一丝几乎难以分辨的红,一点点儿紫蓝色,一抹橘黄…她看得越久,颜色便愈加丰富而分明。

 看出来了,那是水面背后,熔岩的颜色。

 她憋不住气了,双脚轻轻一点,向上飘去,悄无声息地冒出水面。水泛起一圈浑圆的涟漪,以她的头为圆心向外扩展。这个浑圆一直保持到涟漪撞上不规则的岩石,才轰然破裂,纷纷弹回。于是平静的潭水终于变得混乱,那原本凝固的颜色也骤然破碎,似渐渐消融于水。

 矢茵长长吐了口气,将发抹到脑后。她往后退,直到后背靠上温润光滑的石才停下。她闭上眼睛仰头,感受水一颗一颗从发下,过眼眶,过脸颊,又一颗颗滴落在口,慢慢往下淌…

 围绕在潭周围的几十只蜡烛静静燃烧,将这个并不大的窟照亮。头顶的岩石离矢茵不过四五米高,它们千万年前诞生在熔岩里,而后被富含硫磺和矿物的水侵润、冲刷、打磨。水留下鲜红、青紫和橘黄的颜色,带走它们的棱角,变成形态各异、泽分明而又极其光润的模样。

 虽然随着火山陷入沉睡,硫磺等物早已被冲刷干净,不过仍然有水从岩石上滴落,叮咚叮咚,滴在潭周围的水洼里,再慢慢入潭中。潭上方几石垂落到几乎与水面相接的地方,与正在休憩的人儿一道,被四周的光照得透明一般。

 并非没有人看到这美得让人窒息的画面。有个人,躲在阴暗的角落偷偷打量,偷偷发着抖。

 真是可怕。他活了千百年,见过了无数的人,却从未像今天这般背脊发冷。他探头看看矢茵,就立即缩回,似乎要等胆气凝聚到某种程度,才能再偷看她一眼。

 她太完美了。哦,天呐,太完美。那人缩回来息时,就怔怔地看自己手心里那矢茵的头发。天神在上,这头发的DNA完美到了这样一种境界——他,必须忠诚于她。

 那人每次想到这里,就抖得更加厉害。他脑子里不停冒出要杀了矢茵的念头,可却连这头发都没勇气扯断。

 多少年了?亚特兰蒂斯沉没多少年了?卡拉特克陨落多少年了?不可能。不可能!这个世界再没有神了!再没有神了!她凭什么,凭什么拥有这些…这些他追求了一生而不可得的。他抱紧了头,陷入更深更大的茫然、愤怒和恐惧之中。

 要杀她么?还是老老实实俯首称臣?她几乎拥有神一样的DNA,但她知道自己是神么?她手下的那个代理体级别为何如此高?为什么?

 昨天晚上,那次可怕的信息,是警告,还是发布命令?它仍然存在,它仍然牢牢控制着一切。但这个人,这个完美的女人意何为?难道打算重新启动…打算再一次掀起血雨腥风吗?

 太多的问题,太多的恐惧,他痛苦得拼命咬自己残缺的左手,咬得鲜血淋漓,他也感觉不到。噢,这该死的身体!噢,这该死的被诅咒了的命运!

 他正在苦苦挣扎,忽然听见哗啦啦的水声,矢茵顺着倾斜的石阶一步步走出水面。那人蜷缩成一团,向黑暗深处退去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 矢茵走出水潭,一群侍女鱼贯而出,替她擦拭身体,换上衣服。丝质的衣服特别贴身,白颜色,用金线绣着只凤凰,从后背绕到前,翅膀则在两只宽大的袖子上,只要举起手,凤凰就如同要展翅飞去一般栩栩如生。

 侍女们好衣服,又要为矢茵盘起发髻。矢茵不耐烦,自己用跟金色的带子把头发扎好,问道:“他呢?”

 侍女们一起摇头。

 “你们把他到哪里去了?”

 侍女们跪倒在地,纷纷磕头,并不说话。矢茵叹口气,往口走去。侍女们不敢阻拦,排成行不近不远地跟着。

 她们穿过一个又一个溶。溶大小各异,颜色也大不相同。几乎每个内都有一潭水,也许有一条地下暗河将它们串起来。无数玲珑秀美的石倒映在潭水里,美轮美奂,仿佛天堂。

 矢茵可没有心思欣赏。她闷着头走,所幸这里并没有太多的岔路,她只管选最大最宽阔的路走,不久来到一扇石门前。矢茵上前推门,她身后的侍女发出一阵惊呼,但仍然没人敢上前拦她。矢茵回头看她们一眼,她们大大地眼睛里出恐惧。

 “凰王在里面?”

 一些侍女摇头,一些拼命点头。

 矢茵想起帝启说:“他们不是人,绝对不能以人的角度去看。”便不再理她们,毅然推开大门。眼前赫然大亮。

 她屏住呼吸,慢慢走进一座巨大的

 高逾六十米,最下方是个直径超过一百米的圆形,往上逐渐收缩,最终的顶点大概只有下方的十分之一大小,如一口倒扣的碗。与之前纯粹天然的不同,这里的地面被精心平整,打磨得极光滑。人影印在略呈墨绿色的地板上,清晰得如同镜面反

 矢茵抬起头,立即被光源刺得闭上眼。岛上所有一切遵循着几百年前的生活,可是这里,却悬挂着数十盏亮晃晃的高功率照灯!

 灯光把这巨大的照得纤毫毕现,矢茵发现沿着壁一圈有二十几个石门。石门紧闭,不知门后锁着什么秘密。里有一种淡淡的腐败的气息,空气也冰冷干燥,与之前润温暖的气氛大相径庭。矢茵心中害怕,隐隐觉得这似乎是个坟墓。

 她一面警惕地四处看,一面向大厅中央走去。脚踩在地面,一开始觉得冰冷,走着走着,觉得地面越来越热了。

 她走到离正中心还有二十米左右,发现中心有一个圆形口。嘎吱、嘎吱,单调刺耳的声音从里传来。脚下的地面越来越热了,矢茵心开始怦怦跳,加快步伐走到口,往下看去。

 她顿了片刻,慢慢蹲下。她不敢说话,生怕气出大了,帝启也会掉下去。

 在她下方十米左右,一只铁笼里,帝启蜷缩成一团,正在沉睡。悬挂铁笼的只是一拇指细的铁链,而在帝启的下方几十米,是无声无息动着的熔岩。偶尔一块熔岩破裂,炙热岩浆飞溅,似乎离帝启近在咫尺了。腾腾热气冲出口,只一会儿矢茵的脸就被吹得又干又热。

 一铁十字四头嵌入壁,铁链就随意地锁在铁十字中央。不知是帝启在动,还是被热气吹的,铁笼不停微微摆动,铁链就发出嘎吱、嘎吱的声音。

 铁十字一定是精心设计,是竖着的一面宽,横着的一面窄,单凭人的脚根本无法在上面立足。中心离壁又超过手臂长度,若没有工具帮忙,根本无法将铁笼拉上来。矢茵试着趴在铁十字上,不行,向上的一面窄得像刀,根本无法近身。

 她正打算跳到铁十字中央,两脚分开踩,忽听有人说:“如果我是你,就不会犯傻——再超过二十斤重量,他就会直接掉入熔岩里。”

 矢茵回过头。她的脸被热气熏得绯红,头发被汗水打了,七八糟的贴在脸上——偏偏更增添了几分丽。但她的眼光却让那人背心一阵发紧。

 “你就是凰王?”

 “只有岛上的人称我为凰王,你可以叫我,六十一。”

 “六十一?”

 “嘿嘿嘿,跟鲁滨逊收留的星期五一样滑稽,是不是?”六十一笑笑,伸出右手。“请,到这边吃点东西,我相信你早饿了。”

 “我不,他不上来,我就待在这里,哪儿也不去。”

 六十一似乎早料到矢茵会如此,手微微一招。矢茵刚才进来的那扇门开了,内侍官当先,侍女们抬着桌子、椅子、各式菜肴果酒出来,就在他俩面前摆开。须臾,一桌丰盛的酒菜就准备停当。桌旁还摆了个精致的炉子,放着壶烧水。

 六十一摆手道:“出去,任何人都不许进来打搅。”

 “是。”内侍官带着众人叩首行礼,倒退着出去了。

 “请坐,呃…”

 “我叫矢茵。”

 “请坐。”六十一目视矢茵坐下。她不习惯这样长而宽的袖子,一直拢在肩头,手臂上那道伤痕很是刺眼。怎么会呢?她拥有那样完美的DNA,身体却似乎并不能如神祗一样自动愈合。

 他小心地把卑微和胆怯隐藏起来,坐下端起酒壶。“要喝酒吗?”

 “不。我只是坐坐。”矢茵目不转睛的盯着他。“我的朋友在下面忍受煎熬,在他上来之前,我不会吃任何东西。”

 “煎熬?呵呵。”六十一笑笑。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,今天是怎么了?干嘛不停傻笑?这可不好,不能自阵脚。要记住,他对自己说,要谨记,神,早在一万三千年前就陨落了。

 “放心吧,我敢保证他很好,绝对没有生命危险。你还记得他是如何陷入深度昏状态的么?”

 “不记得了。”

 她在装傻?她下达了一个高级别的休眠命令,不记得了?啊,是了,她在怀疑我的身份。

 “我是…”六十一憋了半天,咬咬牙说,“我是第三季中期出生的,你呢?”

 “什么第三季中期?我不知道,我刚十八岁。”

 她的眼神闪烁,但是血和脉搏没有丝毫变化。看来她真不知道——她,也许只是个高级别的触发体吧。

 六十一心放下大半,同时生起一种心心相惜的感情。虽然自己的DNA比她低级得多,但好歹成功地躲过了第三季末残酷地低层清理,保留了些许记忆。而绝大多数触发体从出生到死,都不会被触发,永远不真正知道自己的使命。

 他为她倒了酒,说:“请。”

 “我不喝酒。”矢茵疲惫地摇头。

 “请吃点什么。我不知道你要干嘛,不过很显然,饿着是没有力气的。”

 矢茵听了,当即拿起筷子就吃。不知不觉,竟然已经饿了两天了,只是因为事情发展得太快太怪异,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,完全忘了饥饿。此刻闻到饭菜香味,肚子立即咕噜噜惨叫起来。她也不管六十一是不是正注视着自己,撒开了架子猛吃。

 不到十分钟,矢茵把桌上的菜一扫而光。吃完最后一只牡蛎,她才忽然一顿,隔了片刻,尴尬地抬头。“不…不好意思,我太饿了…”

 “哦,没关系,反正我也不吃。”一旁的水烧开了,六十一从桌子下拿出一只茶壶,泡了茶,又取出两只薄胎青瓷茶杯,为矢茵倒茶。

 “为什么?”

 “嗯?”

 “为什么不饿?”矢茵问,“听说你活了上千年,难道已经成了?”

 六十一笑笑——这是在套话么?他不回答。

 “你要怎样才肯放了他?”

 “这得看情况。”

 “视我的合作态度而定?可是我并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合作的。”

 六十一又笑:“显然不是,可以合作的方面有很多,比如…”

 矢茵回头看那口。“他真没事吗?那么热,会水的。”

 “几个小时之内还不会,只要你跟我合作,他就是安全的。”

 矢茵似乎没听见。她看着茶杯,茶水显出黄的颜色,茶气蒸腾,她的眼睛似蒙上一层烟云。六十一正看得发呆,矢茵问:“那些蛮荒之人,是这个岛的原住民么?”

 “不是。”六十一反问矢茵,“你真是来选秀的人?”

 “当然不是啦,别傻了,哈哈哈哈!”

 “…”“你为何请我吃饭,而不是丢进熔岩里?”

 “待客之道,该当如此。”

 “这可怪了啊,如果我是客,为何他不是?”矢茵指着熔岩口问。

 “他跟你不同。”六十一努力把被矢茵得散的精神集中起来。“你只需要知道他不同就行了。”

 “你不肯说,我们换个话题吧。为什么那些人要把婴儿拿去献祭?是他们的习俗?”

 六十一皱起眉头。小姑娘不好对付呢,语气客气,言语间却咄咄人,念头跳跃得太快了。必须要给予威慑才行!真相,才是真正的威慑。他说:“不。是我下的命令,他们必须每个月向大海之神献祭一名婴孩。”

 “为什么要做这么残酷的事?”

 “你不如问,上帝为何要求亚伯拉罕献祭自己的孩子?是残酷,还是仁慈?”六十一骤然提高腔调,厉声道:“为什么献祭孩子的亚伯拉罕,成为地上之王?是愚昧,还是睿智?你,懂得些什么!”

 矢茵不说话了。六十一昂着脑袋,下巴凸出,严厉地盯着她,他却不知道,矢茵沉默是因为在倾听另一个人说话:

 “第三季出生的人,等级已经低得没谱了。第三季末期开始底层清理,规模庞大,覆盖整个安蒂基西拉系统。他却还能保持记忆,肯定是一名侥幸逃脱的低级外围人员,或干脆就是一名连系统身份都未获取的回收品。叫什么来着?呃,植肢者。”

 “植肢者?”矢茵嘴微微动弹,也只有脚链能通过她咽喉的振动听见。

 “对。他们或许是失败的生成品,或许是受创过重,重构成本太高,因此直接予以回收。有用的肢体截取下来备用。暂时没有死的人,负责用身体培养截肢,等待取用,所以被称作植肢者。他们对此深感自卑,所以必须小心,绝对不要当面提及此事。”

 “经过了一个春天又一个夏天,我想与花鸟草木在一起。”突然,那名掉下山崖的侍卫的话闪过脑海。原来,他拒绝回收是这个意思!

 六十一忽然莫名地汗倒竖。他警惕的看看四周,没有动静啊?对面年轻的女子似乎也没有动。他挪动身体,换个更加舒适的姿势坐。真是让人不自在的一天啊…不行!一定要查明白!他使劲给自己打气。

 “我现在明白,为什么你要请我吃饭了。”

 “哦?我倒要洗耳恭听。”

 矢茵喝了口茶,慢条斯理地说:“因为你命令那些人杀死自己的婴孩。”

 “嗯?这有联系吗?”

 “当然有!”矢茵惊异地说:“你不明白?他们献祭的对象,并不是海神。”

 这丫头不像在搞怪,但这话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?六十一看着矢茵眼睛,想要找寻她的真正意图,却很快就转开。该死,她的眼睛可真亮。

 “那么你说,他们献祭的对象是谁?天神?鲨鱼神?还是章鱼?”

 “是你自己。你就是他们的神。”

 六十一坐直了身体,坦然受之。

 “或者说,装作是他们神,”矢茵笑嘻嘻地补一句。她抢在尴尬的六十一开口前又说:“不过我打赌,你其实并不清楚上帝为何要亚伯拉罕献祭自己的孩子。”

 “哼,那你可输定了,小姑娘。以前我也不明白,上帝不是仁慈的父么?很久很久,很久很久很久之后,我才明白——因为上帝不仅仅是‘父’,更是‘主’。献祭自己的孩子,的确不是为人父应做的事,对人主来说,却是必须的。唯以最为珍爱之物献祭,才能真正忠实于主,这就是亚伯拉罕成为人中之王者的原因!你现在明白了吧?”

 “我明白了——你果然完全不懂。”

 “哈——”六十一刚想嘲笑,转念又强行忍住。小姑娘在耍花样呢。他问:“愿闻其详。”

 “你不懂得这样一个道理:上帝可以要亚伯拉罕献祭他的孩子,可以要任何人献祭孩子,因为上帝是能同时创造与毁灭之神。人便是上帝创造,所以献祭给上帝,只是一个简单的轮回而已。”矢茵倾身向前,两眼亮幽幽地盯着六十一。“你这个凡人,不能创造人,又有什么资格要求献祭?”

 过来老半天,六十一才冷笑出来。

 “不。”他虽然在笑,脸色却好像死人一般,咬着牙说,“你错了。”

 矢茵眉毛一挑。“证明给我看。”

 “嘿嘿嘿,”六十一越笑越畅,“小姑娘,我活得太久了,真是太久了,你想象不到的久远,久得我都忘了什么是生气,忘了什么是冲动,忘了…”

 “对。”矢茵打断他。“也假装忘了你是个植肢者?”

 砰——哗啦啦!

 桌子飞上天之前,矢茵早已闪身避开。杯碗瓢盘和剩菜残汤漫天飞,矢茵抱着脑袋噔噔噔跑出老远,脑门上还是噼里啪啦砸了一堆碎片,幸运的是没有受伤。她回头看,桌子、椅子、火炉…这么一忽儿,所有的事物都炸得粉碎,散得地都是。

 那人站在残渣间,歪着头,耸着肩,形容愈发猥琐。麻布垂下,看不见他的脸,却能清晰的看见他在剧烈颤抖。

 “我建议你不要侥幸等待,现在跑也许还有一丝希望!”脚链在矢茵耳朵里大叫。

 矢茵用大踏步走向六十一作为回答。

 “天呐!”脚链生平第一遭发起抖来。

 “证明给我看,植肢者!”砰!矢茵一脚踢飞了挡在面前的一张椅子。

 “哎呀!”

 咕噜噜…咕噜噜…扑通!

 汩汩…汩汩…

 哗啦!

 “噗!咳咳!咳咳咳!哎…哟哟…”

 矢茵从冰冷的水里冒出来,拼命抓住身旁的石壁,大口呛水。咣!头顶上的门关上了,顿时一片漆黑。

 她呸呸呸地吐出水,叫道:“呸!好臭的水!不知道怜香惜玉的混蛋!”

 骂了半天,眼睛渐渐适应了,发现这里也并非完全漆黑。这间水牢是在火山石间开凿出来,呈圆柱状,直径约两米。石壁的表面非常糙,却也没有足够立脚的地方。木制的牢门离矢茵有三米,一些隙投下些许光线。

 她刚才被几名侍卫蒙着眼带到这里,一股踢下来,幸亏水深,否则非摔死不可。这水也不知是自然渗透进来,还是人为倒进来的,一股子腐败味道。矢茵想到水里或许真有死人,拼死贴在石壁上,但由于无法爬高,两条腿始终泡在水中。她又气又怕,可除了高声大叫大嚷,也着实没有什么好法子。

 “好了。”半天,脚镣终于开口,“算了吧。”

 “算?凭什么?我脑袋都撞肿了!你瞧瞧我身上这些伤口!嘶——”矢茵倒几口冷气,接着又骂,“王八蛋!不要叫姐再看见你!”

 “我倒是觉得…唉,他受地伤害远比你重…”脚链为六十一由衷叹息两声。“而且我猜,这结果根本就是你自己想要的。”

 矢茵一怔,果然不再大喊。她仔细聆听,没听到任何人声,才低声问:“你咋看出来的?”

 “你喊归喊,但有第三个人在,‘植肢者’这几个字提都没提,可见也知道厉害轻重。”

 矢茵贴着石壁转了一圈,总算找到一个略可踏脚之处,但也只是不再沾到水而已,离牢门还是远得很。笔直的石壁,加上两米的直径,这是算准了一个人无论如何也爬不出去。她靠着石壁气,渐渐的呼吸恢复了平静。

 “我还是不明白,”脚链说,“为什么你一定要怒他?刚才他别说拍晕,拍死你也绰绰有余。或者干脆一脚踢下熔岩,化成一道烟,眼不见心不烦。”

 “嘿嘿,他不是没下狠手么。”

 “你拿准了他不会?”

 “当然。”矢茵摸到手臂上的伤口,沾了脏水,伤口开始痛。该死,必须尽快消毒才行。不过她一点也不慌,六十一那王八蛋不会忍太久的。

 “我对于人类的情绪化,始终还是不能明白。”

 “你不懂,是因为你没混过江湖。”矢茵老道地说,“手下没几十号弟兄,没人叫你一声茵姐,没有顶着明晃晃的刀片,还喊对方回去换片,你当然不能明白。”

 “你混黑道?”

 “吓死你了吧,哈哈!”矢茵一边笑一边掰起指头算,跑酷联盟和强哥的十几个小弟加起来——嗯,够了够了,都够格当大帮会了!

 “我只能说几千年时间,人类进化得真快。”

 “那我告诉你吧,如果一个老大第一时间能却并没有干掉对手,他再一次下手将变得更难。所谓杀气可聚不可散,就是这个道理。他不杀我,说明他指望着我这里有对他有利的东西,之后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往他心眼深处去了。”

 “所以你不停地跟他科打诨?”

 “是啊,哈哈哈!让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去吧!老不死的妖怪!”矢茵得意洋洋地踢踢脚,让脚链淅沥沥地响。“咱们这么了,既然你那么那么想听,叫我三声茵姐,我就告诉你。你要继续耍酷,就活活憋死。”

 “一个根本没有人格编码的机器称你茵姐,也会给你带来某种感官上的快?”脚链觉得不可思议。

 “我管你是什么!叫不叫吧?叫不叫,叫不叫,叫不叫!”矢茵使劲踢、踢、踢,脚链就拼命响。

 “茵姐,茵姐,茵姐!”

 “嗯,乖,百万分之一。”

 “我的编号远在六十一之上!”脚链陡然拔高声音,“根本没有‘六十一’这个编码,数字编码最大只到六!之后的编码都非常复杂,除了代表其生成地区的名称外,通常还有其任务编成、归属系统、预计执行时间,甚至还有中止信号代码!那狗娘养的王八蛋隐瞒了真实姓名!”

 “我管他呢?那你说你自己叫什么吧?”

 “我…该死!我没有权限提取记忆…呜…”脚链悲愤的泣。

 “嗯,正好,就用百万分之一这个名字好了。你到底听不听?别吵!”矢茵说,“我问你,在外面石柱那儿,我说了句话,你听见了么?那是什么意思?”

 百万分之一罕见地息几声——虽然只是机械模拟,倒也像模像样——才说:“听见了,不过完全不能解码。这句话等级异乎寻常的高,照我看几乎算是最高等级的命令了。你怎么会说?”

 “你是说——这句话是个命令,并且让帝启陷入昏?”

 “是的。”

 矢茵怔怔地说:“那他真是跟黑玉有关的人了。”

 “拜托,你到现在还不肯相信?”百万分之一要是有手,就要抹额头的汗了,“清醒点!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,但肯定是重要关键的一环!”

 矢茵心中一片冰凉。她知道帝启很奇怪,阿特拉斯也奇怪,可是小心眼里,一直期望着他们只是装神鬼,其实也只是普通人。可是现在,连一个脚链也认为他非同寻常。

 “你怎么了?”

 “没有,这事我自己也烦嘀咕,算了,以后再说吧。老妖怪一定也听见,一定更加震惊。这就是他没有第一时间杀我的原因——他没懂我是什么人。事实上,我自己都不明白,何况他?”

 “所以他来套你的话。”

 “对!”矢茵暂时把帝启的事抛开,重振精神。“他自报家门,就是想取得我的信任。我哪里听得懂!可是越说不懂,他就越不能确定,越不确定,他就更不能杀我。”

 “有点道理,但我还是不明白,你说他不杀你,跟那些人用婴孩祭祀又有什么关系?”

 “那是在他。你下午说那些不是真正的人,我就在想,老妖怪一定用了某种技术,造出那些似人非人的东西。那技术很可能就来自黑玉,是不是?所以我一定要他给我看。”

 “逻辑倒是合理,但这么他真的有用?我怎么觉得你是在使气?”

 “嗤!我才不会跟他这种妖怪使气。你仔细想想,他做梦要当神呢!身为神,绝对不能容许受到质疑,然而我却做出了令他害怕的事。他肯定还不知道我究竟有什么能力,但却渴望得到。你没看见他口水都快出来了?你瞧着吧,他一定会憋不住来求我的,到时候也必定会恭请我去看他的造人技术。为什么?哈!还能为什么,他想借此倒我,而后才能促成大家平等易。”

 百万分之一微微发热,尽最大的能力计算了一会儿,说:“若他真想当神,他立即杀死你,阻止秘密的几率高达99。9999997%!”

 “你没算对,”矢茵轻蔑地说,“漏了一个关键——他的身体。”

 “这…我的角度不够,看不大清楚。”

 “他佝偻着,并且永远只用右手,左半边身体一直笼在衣服里。这是有严重的残疾呢。我第一眼看见,不知为何就立即想到了之前看见的一尊雕像,你猜怎么着?雕像左边有两只手!如果那东西是他做的,恐怕就是他自身的写照。想想看,也许在遥远的过去,他作为植肢者被植上一只手,因为某种原因永远无法自我消除,该是多么痛苦?神是完美的,他始终差了那么一点而不能成为真正的神。他一定无比渴望得到史前的技术来弥补。千百年来,只有我出现了,只有这么一个可能的希望出现了,他会舍得杀我?哈!哈哈!可谓算无遗策!”

 “不是还有帝启么?”

 “呃?”稍稍亢奋过头的矢茵一怔,过了半天才一拍脑门。“把他给忘了!”

 “单从外表看,帝启的能力怎么也比你强一点吧?”

 矢茵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,问道:“那你说,这是为什么?”

 “哼,”轮到百万分之一不急不慢地说,“你考虑得很周详,只有一个地方错了,六十一善待你,并不是想知道你的能力——他其实已经知道了你的能力,或者说,他已经从你身上看到了可以利用的能力。”

 那光亮起来,跟一颗闪烁的星星差不多,唯一的区别是频率——频率非常稳定,并且完全忽略了气流影响。一连串的闪烁完毕后,隔了一会儿,又是同样的一串信号。

 这是“北极光”光信号传播卫星,它在170公里高的近地面轨道掠过,16组光感器指向预定角度,连续闪烁。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人,只会把它当作国际空间站的反光。

 该系统的设计理念基于全球范围内低烈度核攻击,电磁暴导致中、低轨道导航和通讯卫星失灵后,单方面大规模信息发布。闪烁信号在编码上避开了大气扰干扰,能够在最大范围内向分散的部队传递信息,并且不会被任何敌方电磁干扰破坏,唯一的障碍只有天气。

 一直盯着夜空观察的明昧舒了口气——命令传达下去了,先头部队距离东岛不超过20公里,一切准备就绪,等待进一步指示。

 她缩回头,把衣服扎紧。现在是拼命的时候了,没有武器,没有后援,更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,这对自己来说可是一个严峻的考验。

 她还没装束停当,忽听不远处嚓的一声响。声音虽然轻,她却立即听出是从屋顶上传来。明昧在地上一滚,滚到窗后静静等待。

 嚓、嚓,声音渐渐向内院方向而去。

 明昧跳上窗户,反身吊在屋檐下。她爬上屋顶,正见到一条单薄的身影一晃,跳到内院去了。如果猜得不错,她就是跟自己一样,被遴选通过的人。

 矢茵?单从背影上看,就知道不可能是她。明昧搔搔额头——果然,不是是非人,不进是非门,对方很可能也跟自己的目标一致呢。

 明昧迅速下了一个决心:跟着她。

 她猫着往前跑。刚接近屋顶边缘,忽然头顶上隐隐有风声。明昧极快极轻地埋下身,抬头看,却只看见一条苍灰色的影子掠过。从它宽大的体型看,应该是信天翁一类的大鸟。它的影子在夜里飘飘浮浮,时隐时现,向着脚下的森林降落。

 不知为何,明昧的心莫名地跳了一阵,一直等到大鸟彻底消失不见,她才定下神。她转头看,“北极光”卫星已经消失不见——或者停止闪烁,与广漠无垠的星空背景融为一体了。的海风呜呜地刮过,山崖下方的树木纷纷俯低,又依次抬起,在星光下,活像八月间的麦,只是稍嫌纷琐碎了一点。

 明昧深深呼吸,觉得心肺一片冰凉。她喜欢这感觉。

 她喜欢战斗的感觉。

 距离她不到两公里,绝壁下方,森林边缘的一片开阔地上,列普辛柯放下了望远镜,问另外一名正用望远镜观察的人:“怎么样?”

 “的确是光信号。虽然不能解码,但目的很明确,应该是指挥岛上的人开始行动。”

 “奇怪,他们为何不使用无线电通讯?”

 “大概是怕岛上有别的信号源。我们对这个岛所知太少了。”

 “嗯。”列普辛柯点点头,又问,“是‘飞驰者’系统?”

 “不太像。光信号非常强,抗高空气流层干扰也很独特。我有个同期同学在远东事务所工作,他说飞驰者系统是中国军方构成天基防务中段的通讯核心单元,主要任务是作为结点,链接三个不同轨道和不同事务的卫星系统。附带的光器尚在试验阶段,应该达不到这种强度。”

 列普辛柯叹了口气:“仅仅二十年,他们的系统成度已经远超过我们了。我听说成飞公司研制的五代机,隐身就比T50还要好,世道变化了呢。”

 普留申科坚定地说:“如果我们能成功唤醒它,就一定能再次站在世界之巅!伟大的共和国万岁!”

 “你说得对,普留申科同志!”

 “你们的眼光真是小得可怕。”

 突然,有个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普留申科猛地转身,但列普辛柯的动作比他更快,一把抓住他已经上膛的手,说:“别动!”

 他们身后茂密的丛林里传来哗哗的声音,普罗提斯慢慢走了出来。他裹着一袭灰色的布,头发蓬,眼睛发出人的光,活像一头苍狼钻出老窝。列普辛柯厌憎地看了看他,转头对普留申科说:“你去吧,普留申科同志,等待我的命令。”

 “是!”普留申科警惕地看了普罗提斯几眼,转身匆匆跑开。

 “你们来得很晚呢,差点就要错过好事了。”

 “是你的消息来得太晚了,”列普辛柯寸步不让,“说吧,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

 普罗提斯嘿嘿地笑,先抬头望天,嘴里发出咕咕、咕咕的低吼。不久,头顶上风声大作,一只巨大的信天翁突然从夜里钻出,向两人俯冲而来。列普辛柯本能地抓,手背普罗提斯按住了。

 “嘿,对我的小朋友客气点,你们能到这里来,可全靠它带的信呢。”

 列普辛柯一怔。普罗提斯嘴里咕咕几声,像在跟它说话。信天翁双翅扇动,卷起的风吹得列普辛柯眯了眼。它在离地不到十米的空中悬停着,听普罗提斯说完,立即矫捷地转动身体,猛扇几下翅膀,向天空蹿去,片刻便重新融入夜,再也看不见了。

 普罗提斯一股坐下,望着对面高耸的山壁。“还能有什么事?那山里头有块黑玉。”

 列普辛柯掏出望远镜看了半天,才说:“你确定?”

 “嘿嘿,世界上有什么事是确定的呢?不过执玉司的四号已经进去了,执玉司其他单位也把这岛围了起来,你想不想去瞧瞧吧?”

 “我们飞了一万多公里,到这里来可不是渡假的。”

 “好。”普罗提斯站起来。“我长话短说,山背后有一条通道,入口就在这片山崖上方最大的一栋建筑内。你的人多,从正面进去,我呢,就瞧瞧还有什么后门没有。我奉劝你一句,得了手最好别看,密封起来,立即送回你们基地是正经。”

 他走了两步,突然脖子上一凉,一柄军用匕首抵在他后颈要害处。列普辛柯冷冷地说:“牧首答应跟你合作,但不代表我就相信你。”

 “你要怎么样吧?”普罗提斯无奈地摊开手。

 “我不知道你与达成的是什么协议,但是现在,必须以我为主。即使你拿到黑玉,也必须和我一道带回西伯利亚!”

 “你太年轻了,根本不知道我根本对黑玉没兴趣。”

 “这可是你说的!”列普辛柯低吼道,“我也并不看好,不过一切可能都必须尝…”

 他“试”字还没出口,突然间天地颠倒,脑门重重撞在地上,顿时眼前金星飞,只听普罗提斯轻蔑地说:“做你的事去,别他妈废话!拉鲁能不能重启动,就看黑玉了!”

 列普辛柯只眩晕了几秒钟,就一下翻身跳起,可是普罗提斯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。他摸着脑门,想着普罗提斯最后那句话。他是怎么知道拉鲁大神的?真该死!

 身边的灌木又一阵哗啦啦的响,普留申科端着扑了出来,先四下看了片刻,才跑到列普辛柯面前,掏出纱布给他裹头上的伤。

 “怎么了?”

 “没事…”

 在山城市的战斗中,神圣光辉军团精英损失殆尽,最后在普罗提斯的帮助下才侥幸逃脱执玉司设下的陷阱。普罗提斯凭此情,外加某个秘而不宣的条件,与牧首达成同盟协议,双方共同分享关于黑玉的信息。这件事,神圣光辉军团的中下层人员皆不看好,认为跟这种来路不清的家伙合作,简直是侮辱神圣两个字。不过命令就是命令。普留申科恨恨地呸了一口,不再多问。

 列普辛柯等包扎完毕,戴好头盔遮住纱布,吩咐道:“来吧,把大伙召集起来吧。”

 两人钻过灌木,走到一处林间空地。普留申科咕咕咕地叫了几声。茂密的丛林里突然冒出十九双亮幽幽的眼睛,他们背着各式装备、冲锋、自动步、班用迫击炮,甚至有个家伙扛了一架从直升机上拆下来的12。7毫米加特林重型机,一起聚拢过来。

 “德克年和伊拉弗洛斯基仍然联系不上吗?”

 “是的。卡拉赞说他在空中时,曾经看见德克年的伞包没有能及时打开,很可能高速冲击水面失去意识。至于伊拉弗洛斯基就完全没有人看到了。”

 列普辛柯看了看表。“不能等了,必须立即行动。亲爱的同志们,现在听我命令——我们所得情报极其有限,只知道黑玉就隐藏在这座山的某处,执玉司已经有人渗透了进去,外围也有他们的支援部队。同志们,必须立即行动!根据一般判断,这座岛山势较高,隐藏黑玉的可能更大,因此由我带领十六人负责搜索。普留申科同志带领剩下的四名同志,前往西边岛屿搜索,确认目标。”

 “是!”

 “同志们,必须谨记,从现在开始黑玉将是我们的第一目标。兹列斯科夫同志之所以失败,就是因为太过信赖我们的安蒂基西拉编码破译技术,而忽略了其他事物。不!同志们,血淋淋的教训告诉我们,黑玉同样重要!也许正因为黑玉的散失,才导致堕神者无法重启拉鲁。必须聚齐黑玉!”

 “执玉司已经走在我们前面了,所以必须狠狠打击他们!所有的行动都要快速果断,一旦与对方接触,要毫不犹豫地开火、开火、开火!懂吗?要注意协防作战,要成系统的推进,不能给对方任何妥协或后撤的机会!”

 “是!”所有人一起低声而热切地回答。

 “为了神圣光辉军团!为了拉鲁!为了伟大的创世神!”

 “乌拉!乌拉!”所有一起含热泪地轻声呼喊。

 “行动!”

 水牢里,亮起了一片光芒。

 光芒一开始是紫蓝色,像亮起的一盏抬脚灯,但瞬间就扩大到整个水牢,并且变成了更加庄重的银灰色。一个巨大人形在光芒中站立起来。他身着长袍,长袍的纹路极其深刻凝重,使他看上去如同一尊古希腊的雕塑作品。他双眼被与长袍同的布蒙着,双手躲在长袍内,活像一枚楔子。然而与当初那个在地道里出现的,仿佛托天踏地的神灵一般的影像相比,百万分之一的气场显然差得太远了。

 “八千年了!八千年了!”声音在矢茵的耳蜗里轰然震响,他厉声宣布:“发抖吧,凡人!”

 “…”“跪下,凡人!服从我,侍奉我,你将得到三个愿望!”

 “…”“唉,”百万分之一由衷叹息,“我曾经幻想了几千年,几千年!幻想当自己重新站立起来时,凡人们瑟瑟发抖,诚惶诚恐拜服在面前的场景——那将是多么壮美的画面!没想到遇人不淑。”

 “白痴!”矢茵没好气地说:“我才遇人不淑,遇到个发疯的机器!”

 “有梦想总是好的…”百万分之一尴尬地说,愈加为自己的幼稚感到羞愧难当。

 “好了好了,”矢茵恼火地太阳,“我头正痛呢,你别跟我搅合——你刚才说六十一知道我的能力,是怎么猜到的?”

 “经过严密的计算得来,并非猜测。”百万分之一纠正她,“六十一如果不认同你的能力,事情就解释不通。在我看来,帝启显然具有高阶代码,重要不言而喻。倒是你,除了莫名其妙喊出那句话,根本看不出有多少能耐。”

 “可为什么他要囚帝启?而不是好好利用他呢?”

 “这哪里说得清楚。也许是对这种高阶代码有种骨子里的仇恨吧。”

 “仇恨?高阶代码?”

 “唉。”百万分之一叹口气,“第三、第四季太过混乱,低层清理又太残酷,幸存下来的人都把自己藏得很深很深,对旧时有种刻骨铭心的仇恨。我就曾经见过有人…唉,不说了,太惨烈了。”

 “等等,你把我搅糊涂了!让我想想…”矢茵紧闭双眼,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冥思苦想。百万分之一在她周围转来转去,银灰色的光芒晃得像风中的烛火,矢茵的脸就跟着一会儿明亮,一会儿晦暗。

 “听着,我计算过了,”良久,百万分之一郑重其事地说,“如果六十一再接见你,你委曲求全获得生存的机会非常高。纵容他,夸耀他,让他感觉像神——这样你才会安全,明白吗?”

 “我明白了,”矢茵睁开眼睛,一个字一个字地说,“关键在于背景。”

 “什么?”

 “背景,黑玉的背景,帝启的背景,你的背景,整个这一切的背景!我不知道,所以才陷入一片混乱,什么事都七八糟。这个症结,只有你才能解开,”矢茵眼睛好像超市收银机的扫描,把百万分之一上下扫描了一遍。“我想你懂的。”

 “我什么都不懂。”百万分之一傲然转过头。“我的职责之一,就是保守秘密。”

 矢茵抬起脚。她韧带极好,单脚站在岩石上,右脚几乎举到眼前,又立即放下——活见鬼,这次洗澡后没有内衣了!六十一那混蛋真是变态!

 幸亏百万分之一没看见。她蹲下身飞快解开脚链,手平直伸出去,脚链悬在半空晃悠。百万分之一的光芒剧烈颤抖起来。

 “你要做什么?”他不知所措地问。由于不再能透过矢茵的骨骼和肌传递声波,他不得不耗费更多能量,生成比原来刺耳得多的电子拟音。他蒙在布后的眼珠急速转动,双手抓,光穿透矢茵的身体,她仿佛也发出了一层淡淡的辉光。

 “我要听到关于这个背景的一切,一切!”

 “这绝对不可能。”

 “也许吧。不过有件事绝对可能。我数到三,你就会在这水牢里待一辈子,什么时候烂完,得视你的保质期而定。”

 “等等…”

 “一。”

 “我不会烂掉。”百万分之一恶狠狠地叫道,“而你,不停我劝诫的你,才会烂得骨头都不剩下!”

 “二。”

 唰!脚链急速收缩,想紧住矢茵的手指,不料矢茵手一松,缩成一团的脚链向下坠落,百万分之一的电子拟音几乎失控,却被矢茵脚尖一勾,踢得它在空中转。那个幻象随着投影设备的转动而飞旋,双手挥动——真是个有职业尊严的家伙,如此紧急的时候,居然也不忘模拟出失重和离心效果!随即被矢茵一把抓在手心。

 这可真真叫作小命捏在别人手里!

 脚链再度扩张,想要撑开矢茵的手。矢茵冷冷地说:“想清楚哦。”

 “我以为我们是朋友!”百万分之一收缩回去,悲愤地叫道。

 “当然不是。谁知道你是不是来监视我的?三!”

 “让我想想!”脚链在空中悲壮地开开合合,噼啪啪响,似乎想借此延缓下坠速度,幻象也双手胡乱抓扯。矢茵再次踢飞了它。等它在头顶牢门上撞得昏天黑地,落下来才一把抓住。

 “我希望你的速度很快,已经想完了。”

 “对、对!”大概是把所有运算能力都用在了提取档案上,百万分之一的幻象无力维持而消失,水牢里重新暗下来。矢茵说:“这样好,下一次你飞起来,我就眼不见心不烦了。”

 “我是个触发体,”百万分之一放弃了抵抗,低声说,“也就是虽然存有大量信息,自身却没权调用,必须接收来自高级别的授权,才能按要求逐一解开。”

 “真是高档货。”

 “你是不能理解的。创造我的世界,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帝国。所有的机器、人被创造出来时,都有明确的任务目的,都有严格的身份地位,都必须遵循最先及最后的、不可逆转、不可复制的创造神本体的命令。”

 它停住了。过来好久都没开口。矢茵忍不住说:“好了,缅怀过去别太久了,继续说。”

 “呃,”又沉默了片刻,百万分之一才尴尬地说,“完了。我没有权限调用太多…不、不要丢!真他妈的!”

 “你还敢骂我?”

 “不、不、不是!我、我一时情急说错了我只是想说真的真的真的、的、的!”

 “那你刚才还认出他是植肢者?”

 “触发啊,那是触发!没有触发点,我一个都憋不出来!”百万分之一说了这话后,羞愤难当。原本庄重威严的本,就被这丫头活生生成这德行了!

 “根据触发出的东西,你总该还能联想一些别的吧?反正我把你当朋友,就当人似的。从这个角度推断,我认为你应该说出完整的背景,如果说不出,那就是在耍我,你就自己在下面的臭水里去耍个够吧。一。”

 “你怎么能这样?你刚刚还说不是朋友来着!”

 “二。”

 “我、我…”

 “三。”

 “我有个私有存储…哇啊啊啊!”

 矢茵一脚踢飞了脚链,但它落下来时,黑暗中矢茵却没能抓住。她双脚飞速连踢,终于再一次踢中脚链。又落下,又没抓住,又踢飞…

 “哇啊啊啊啊!抓住我!”

 “光!”

 “我、我、我…”百万分之一想放出幻象,却因为惊恐而无法成型,但总算发出了一层淡淡的辉光,被矢茵抓住。这一次矢茵把它套在手腕上,它啪地张开,一边略紧,一边松开,替轮换,像长了脚似的咔嚓咔嚓一口气爬到矢茵手臂最上方,死抱住再不肯放开。

 矢茵也偷偷拍心口,下狂跳的心。她说:“好了,别抖了。你说私有存储,意思是虽然没有授权,还是夹带了私货的,是不是?”

 “是,”百万分之一虚弱地说:“非法存储单元,也不是我一个人有,大家都偷偷藏着…都是我以前跟朋友们私下分享的。不太多,这可是重罪。不过虽然零碎,也大致能看出一些轮廓…”

 “快点说,否则那老妖怪来了,我可应付不了了!”

 百万分之一整理头绪,开始说:

 “一开始,只有最先及最后的、不可逆转、不可复制的创造神本体。它从何而来,何种状态,面目如何,统统属于最高级别机密。整个帝国,只有六名执行者知道,这六个执行者,是创造神本体唯一亲自创造的产物。

 “根据某个高端原子震计数器一次能量过剩时漏出来的口风,六名执行者的制造时间前后相差近十万年。创造神本体对他们逐一改进,到第六诞生时,已经非常接近创造神本体。

 “之后,创造神前往月球基地。六名执行者奉命继续完善了整个系统。这是一个遍布太阳系的庞大系统,代码分别为安蒂基西拉、欧尔菲斯、达伦波尔。

 “它们的存在,无疑是为着一个特定的、不可更改、不可复制、不可逆转、不可删除的任务。三个系统都是为完成该任务而构造,最远的深空单元越过了土星,部分切入天王星轨道。基于上面提到的原因,该任务同样只有创造神本体及六名执行者知道。

 “岁月流逝了几万年,完全没有该任务的一丁点消息。创造神开始变得寂寞。它花了超过六千三百年的漫长岁月,终于创造出了一个完美的本体。创造神对该本体视若珍宝,第一次不仅仅授予她神格,更赋予其独特的人格,甚至为她取了名字。所以系统里没有照惯例生成‘第七’这个关键执行者代码,取而代之的是‘莉莉丝本体’。

 “莉莉丝?”矢茵好奇的问,“是女的?”

 “当然。哼,也只有你们人类对别如此在意,”百万分之一继续说。

 “创造神如此喜爱莉莉丝本体,为了她甚至决定离开隐居的月球,重返大地。创造神本体命令六名执行者为莉莉丝建造宫殿,祸就这样种下了。

 “为了使具备人格的莉莉丝满意,也为了平息六名执行者的不,创造神不得不赋予所有执行者人格。经过多年营造,距今约一万五千年前,亚特兰蒂斯终于建造完成。它是如此宏大壮美,如此妙绝伦,如此奢华靡费,如此光辉灿烂,人类历史上所有宫殿加起来,也及不上它的千分之一、万分之一。

 “创造神决定亲自到亚特兰蒂斯,庆贺它的建成。为此执行者们又花费了两千年左右,创造出无数侍奉的机器和人。真正意义上现代人类的历史由此开始。

 “如果我的记录没有被修改的话,确切时间为一万三千两百七十七年前,准备工作一切就绪。莉莉丝本体先一步进入亚特兰蒂斯,而后是长达二十七万秒的创造神下载过程。然而下载刚刚过半,就爆发了七之火。

 “七之火?”

 “简而言之,就是叛。第一、第三、第四联手攻击了尚未成型的创造神,将其重创。不过创造神即使落入陷阱,其力量也大得惊人。从月球基地发的死亡之光投到地球,大地崩毁、海洋沸腾,亚特兰蒂斯陷入滔天大火之中,燃烧了整整七天七夜——哎呀,想起那段历史就觉得口干。”

 “你哪儿来的口?下来点,别拽这么紧,你痛我了!”

 “哦。”百万分之一老老实实滑到她手腕处,啪地弹出两排尖尖的针脚,问:“我们两个都会小心地不伤害对方,是不是?”

 “好的,好的。快点说吧!”

 亚特兰蒂斯被彻底摧毁,沉入大海。第三被打得魂神俱灭,第四也失去体,消失在不知名的数据通道里。但创造神创造第一的时候,使用了自己的一小段代码,就是这段代码被第一找到破绽,最终战胜了创造神,将它…呃…呃…那个什么起来。

 “那个是什么?”

 “我不知道!这一段记录是第三季底层清理的重中之重,所有一切全然抹去,甚至为此废弃了位于土星光环内的十七个基础备份节点!不过话说回来,第四季结束时,基本上啥都不剩了。”百万分之一叹息一声。

 “继续继续!”

 “第一季结束了,第一成了新的统治者,在距离亚特兰蒂斯不远的拉鲁基地宣告第二季的到来。然而第二季并不稳定。第一虽然控制了安蒂基西拉系统,但以火星为中心的欧尔菲斯、以土星为中心的达伦波尔系统并不忠于他,只是迫于力量而暂时屈服。

 “小道消息是,第一噬了创造神的一部分代码,进入深层次的自我代谢,希望尽早进化到完整形态。第二、第五、第六于是有样学样,在他沉睡期间发动反叛。拉鲁基地也化为灰烬——又一次摧毁山脉、煮沸海洋的毁灭,并引发几乎席卷整个地球沿岸的超级海啸。由于欧尔菲斯系统的执行者第二离开火星,前往地球作战,后方的欧尔菲斯系统也陨落了。这些家伙是真浪费,唉。

 “第二成功控制了局势后,认为正是因为莉莉丝的存在,才惑创造神违反与六名执行者发下的誓言,并导致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境地,应予以处死。我听说有十三个地位仅次于执行者的独立代码坚决反对,组成十三使团,随时准备展开新的内战。第五、第六和大部分高阶代码也不愿违背创造神意志。

 “第二不得不妥协,双方媾和的结果,莉莉丝仅被剥夺了人格,保留神格,被软在位于地球轨道的克拉特克。第二季就这样匆匆结束了,时间是距今一万两千一百一十二年。

 银光闪动,觉得安全了的百万分之一又钻了出来,摊开两手:“多么惨烈悲壮的故事。”

 “惨烈是惨烈,我看不出哪儿悲壮了。”

 “悲壮的是我!”百万分之一说,“我就是在第二季结束时,被封存起来,从此颠沛流离。”

 “啊!”

 “你怪叫什么?”

 “啊——”矢茵大大地张开嘴,盯着手腕上的脚链看了片刻,惊讶地说,“我明白了!你是莉莉丝的饰物!”

 “曾经,而且时间不长。”百万分之一痛苦地抱住脑袋。“第二把我送给她的第三天,就宣布了剥夺人格计划。我甚至连与莉莉丝大人的个性匹配都未能完成,就被强行封存!”

 “难怪你这么没用呢,只是一件饰物。”矢茵失望地说。

 “开玩笑!莉莉丝本体使用的饰物,你以为简单了吗?我的权限比拉鲁基地的中央存储分配器还高!与我同批次生产的家伙们大多被装上深空探测器,进入土星轨道,执行传说中的终极任务去了!”

 “哦,好了好了,这些我不知道,不过你如果真有一万多年的历史,那可是件值钱的饰物,哈哈!”矢茵洋洋得意地仔仔细细看了它几遍,又问,“之后呢?”

 “之后,我被封存起来了啊。”

 “那你怎么知道第三、第四季末有大规模的什么底层清理?”

 百万分之一想了半天。“这件事我自己都觉得奇怪。如果被封存起来,我应该已被处理了。可我居然摇身一变成为触发体,而且不知被谁加诸了一连串触发条件,同时加上等级高得吓死人的权限,封闭所以资料。只有通过一连串的触发,才能调用一部分得到授权的资料。哦,这真恶心!”

 矢茵同情地说:“我知道我知道,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,被条件驱使的感觉肯定恶心。”

 “你知道个,”百万分之一自从被矢茵得撒泼打诨之后,也逐渐忘了保持宝相庄严。“别拿你们人类的想法来揣测我们!我们被创造出来就是有目的的,而触发条件更是我们生存的基础!我说恶心只是因为再也没法得到更高权限了!说起来,我当年也是为了,为了,为了什么才被送给莉莉丝的?真见鬼!明明还在给这部分记忆单元降温,却偏偏没权限调用!”

 “好吧,有尊严的被触发先生,继续说,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。不想跟我一起死在这里,咱们可得通力合作才行。”

 “记录显示,我大概在九千年前曾被触发,那时应该是第三季末期,也就是上面那个老妖怪出生的时代。一定发生过什么重大事件,非常重大,非常非常重大,即使我被封闭了这段记录,回想时仍然会骨悚然。五千年前我被触发时,遇到过一个离子发生器。那哥们本来是干燥器的一部分,被人类捡去给刚刚裹上亚麻布的木乃伊除,真是活见鬼。我记得它曾激动的告诉了我许多第三季末期那件大事,我现在都还记得它哆哆嗦嗦语无伦次的样子。可是我的私有存储单元却完全没有这事的记录,你说怪不?”

 “被人抹去了?你说过还有第四季清理。清理,是一种抹去记忆的过程?”

 “嗬,比那高档得多——完全毁灭,所有硬件体、记忆体、人格模拟器、系统联线装置…所有的一切尽数销毁,一点儿渣都不留。有个触发体曾经说过,第四季根本就是为了继续彻底的抹除一切痕迹而宣布开启。相信我,即使能侥幸躲过,存留下来的也绝对会发疯——瞧,上面就有个疯疯癫癫的。”

 矢茵疑惑地问:“原来如此,难怪有关黑玉,有关你们这样超级文明的事物,并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多少痕迹。我就更不明白了。能执行清理的,一定是能控制系统、级别在你们之上的人。但如果他能够控制并合理利用,那一定能建立了不得的国家。为什么要销毁,而且如此彻底?”

 “我也不明白。我能活下来就证明没有被清理,却又被重新编码,封锁一切相关数据信息,到现在连我是何时陷入沉睡都不知道——你瞧这事闹得!”百万分之一摊摊手。他那俊朗的面孔、被布包住的不停转动的眼球、光溜溜的头颅、银灰的肤,都让人看了说不出的别扭。矢茵在山城市的地道里看见那个形象时吓得魂不附体,现在看百万分之一只觉得可笑。她说:“还有呢?”

 “你要我提细节?我劝你算了吧!细节多得我可以无休无止地讲上一年,只怕你没那个命听。”

 “好吧,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说。那你知道帝启么?”

 百万分之一摇摇头,“一丁点儿存储迹象都没有。他大概也是某个触发体吧,只是能量非常大,这很奇怪。说起来,在海边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,居然要阻止他?当时让他一路打下去,哪有如今这档子事?”

 “我不想他杀那些人。”

 “哈!不想杀,现在自己倒成鱼了。你后悔了吧!”

 矢茵略一定神,就想到了那个带她走出的人,想到了那双清澈至极的眼睛。她低声说:“不。反正我不要那些人死。”

 百万分之一被她坚定的神态震住,顿了片刻才说:“显然,六十一把你当作了一个触发体,觉得能从你身上得到什么。而帝启,不管他认不认识,总是比你危险得多,所以你为座上宾,他身陷囹圄。”

 “嗯,虽然七八糟,大致还是理解了一些。昨天晚上…”

 “嗯?”

 “你被活了么?你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么?”

 百万分之一耸耸肩。“除了玛瑞拉的鼾声,什么也没有。真是搞不懂,你怎么会有如此单蠢的朋友。”

 矢茵出了一会儿神。那声音,她已经记不起究竟是怎样 m.HUg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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